引言:能源政策在转型中的核心作用
能源政策是指导国家或地区能源开发、利用和管理的纲领性文件,它直接影响着能源结构的转型方向和可持续发展的实现路径。在全球气候变化加剧和能源安全需求日益突出的背景下,能源政策已成为连接经济发展、环境保护和社会公平的关键纽带。根据国际能源署(IEA)2023年的报告,全球能源转型投资在2022年达到创纪录的1.7万亿美元,但要实现净零排放目标,到2030年每年需要投入4.5万亿美元。这凸显了政策引导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。
能源政策通过多种机制影响转型进程:首先是经济激励机制,如补贴、税收优惠和碳定价,直接影响清洁能源的竞争力;其次是法规标准,如能效标准和排放限制,强制推动技术升级;第三是基础设施投资,决定电网现代化和储能系统的建设速度;最后是国际合作框架,促进技术转移和市场一体化。这些政策工具的组合使用,塑造了不同国家的能源转型路径。
当前,全球能源结构正处于历史性转折点。根据BP能源统计年鉴,2022年可再生能源在全球一次能源消费中占比已达7.5%,预计2030年将超过20%。然而,这一转型过程面临多重挑战:传统能源资产的搁浅风险、电网稳定性问题、能源贫困现象,以及关键矿产供应链的脆弱性。能源政策必须在促进清洁能源发展与保障能源安全之间找到平衡点,同时确保转型过程的公正性和包容性。
本文将从能源政策的理论基础出发,系统分析其对能源结构转型的影响机制,深入探讨转型过程中面临的主要可持续发展挑战,并通过国际案例比较,最终提出政策优化建议。文章将特别关注政策设计中的权衡取舍,以及如何通过创新政策工具应对转型中的复杂挑战。
能源政策的理论基础与演进历程
能源政策的核心目标与理论框架
能源政策的制定基于多重理论基础,其中市场失灵理论是最核心的经济学依据。能源市场存在显著的外部性问题,化石能源的环境成本(如空气污染、气候变化)未被充分内化,导致清洁能源在自由市场中处于竞争劣势。政府干预通过碳税、排放交易等机制纠正这一失灵,使市场价格反映真实社会成本。根据庇古税理论,最优的碳税水平应等于边际环境损害成本,据世界银行估算,全球平均碳价应达到每吨75美元才能有效实现《巴黎协定》目标。
技术学习曲线理论解释了政策干预的另一个重要维度。光伏、风电等清洁能源技术具有明显的规模经济和学习效应,每累计装机容量翻一番,成本可下降约20%。早期政策支持(如德国2000年推出的固定上网电价)通过创造初始市场需求,加速了技术成熟和成本下降。国际可再生能源机构(IRENA)数据显示,2010-2020年间,太阳能光伏成本下降了85%,风电成本下降了56%,政策驱动的规模化应用是关键因素。
能源安全理论强调政策必须平衡多元化与自主性。传统能源安全关注石油、天然气的供应稳定性,而现代能源安全扩展到关键矿产(锂、钴、稀土)和电网韧性。能源政策需要通过战略储备、多元化进口来源、本土化生产等手段降低脆弱性。2022年俄乌冲突导致的欧洲能源危机充分证明了能源安全的重要性,促使欧盟加速推进REPowerEU计划,目标在2030年前将俄罗斯天然气进口减少三分之二。
全球能源政策的演进阶段
全球能源政策经历了三个主要演进阶段。第一阶段(1970-1990年代)是能源安全主导期,以1973年和1979年两次石油危机为触发点,各国政策聚焦于保障化石能源供应稳定。美国成立了战略石油储备,日本推动核能发展以减少石油依赖,这一时期的政策工具主要是战略储备和供应多元化。
第二阶段(1990-2010年)是环境保护起步期,以1997年《京都议定书》为标志,气候变化开始进入政策议程。欧盟率先推出排放交易体系(EU ETS),德国、西班牙等国实施可再生能源固定上网电价(FIT)。这一阶段的政策特点是”胡萝卜加大棒”,既有补贴激励,也有排放限制。但政策力度相对温和,化石能源仍占绝对主导地位。
第三阶段(2010年至今)是系统转型加速期,以2015年《巴黎协定》为里程碑,各国纷纷提出碳中和目标。政策工具更加多元化和精细化,包括碳边境调节机制(CBAM)、绿色金融标准、可再生能源配额制等。中国提出”双碳”目标(2030碳达峰、2060碳中和),美国通过《通胀削减法案》(IRA)投入3690亿美元支持清洁能源,欧盟推出”Fit for 55”一揽子计划。这一阶段的政策特点是系统性和强制性,能源政策与产业政策、金融政策深度融合。
政策工具的分类与作用机制
能源政策工具可分为三大类,每类都有其独特的作用机制和适用场景。
价格型工具通过改变相对价格引导市场行为。碳税是最典型的例子,瑞典自1991年实施碳税,税率从每吨27欧元逐步提高到2023年的120欧元,成功使碳排放下降30%同时GDP增长75%。可再生能源补贴也属于此类,如美国的生产税收抵免(PTC)和投资税收抵免(ITC),使风电和光伏成本大幅下降。这类工具的优点是市场信号清晰,缺点是可能扭曲市场竞争,且对低收入群体造成负担。
数量型工具直接控制能源结构比例。可再生能源配额制(RPS)要求电力公司售电中必须包含一定比例的可再生能源,美国已有30个州实施。中国实行的”双控”制度(能源消费总量和强度控制)也属此类。这类工具能确保目标实现,但灵活性较差,可能忽视地区差异。
命令控制型工具通过法规标准强制规范。能效标准是最常见的例子,欧盟的Ecodesign指令规定了家电的最低能效要求,预计到2030年可减少3亿吨CO2排放。排放限制也属此类,如中国对重点行业的超低排放改造要求。这类工具见效快,但执行成本高,可能抑制创新。
能源政策对能源结构转型的影响机制
直接影响:清洁能源部署与传统能源退出
能源政策最直接的影响体现在清洁能源的规模化部署上。以德国的能源转型(Energiewende)为例,2000年《可再生能源法》(EEG)确立了固定上网电价机制,保证可再生能源发电20年固定收益。这一政策直接催生了德国光伏和风电的爆发式增长:2000年德国光伏装机仅114MW,到2022年达到67GW,增长近600倍;风电装机从6GW增长到66GW。可再生能源在德国电力结构中的占比从2000年的6%跃升至2022年的46%。这一政策的成功关键在于长期稳定的预期和成本传导机制——溢价部分由全体电力消费者分摊,避免了财政压力。
然而,政策设计的缺陷也会导致市场扭曲。德国早期FIT政策未充分考虑系统成本,导致可再生能源补贴负担过重,2013年附加费达到每千瓦时6.2欧分,引发社会争议。这说明政策需要动态调整,平衡激励强度与社会承受力。
传统能源的退出同样受政策主导。丹麦通过碳税和排放交易双重机制,成功推动煤电退出。2012年丹麦碳税达到每吨100欧元,加上EU ETS的碳价,使煤电成本远高于天然气和可再生能源。同时,丹麦政策要求新建电厂必须预留碳捕集接口,增加了煤电的合规成本。结果,丹麦煤电占比从2010年的45%降至2022年的不足5%,并计划2025年完全淘汰煤电。这一案例表明,经济惩罚与技术强制相结合,能有效加速传统能源退出。
间接影响:技术创新与产业升级
能源政策通过创造市场需求,间接驱动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。中国的光伏产业是典型案例。2009年,中国启动”金太阳示范工程”,对光伏项目给予50-70%的补贴,同时实施”太阳能屋顶计划”。这些政策创造了巨大的国内市场需求,使中国光伏制造业得以快速规模化。2010-2020年间,中国光伏组件价格下降85%,全球市场份额从30%提升至70%以上。政策还引导了技术路线选择,PERC、TOPCon、HJT等高效电池技术在政策支持下快速产业化。
更深层次的影响是产业链完整性。政策不仅支持终端应用,还覆盖上游硅料、中游电池片、下游逆变器等环节。中国《光伏制造行业规范条件》对能耗、技术指标设定门槛,淘汰落后产能,推动产业向高端化发展。这种全链条政策设计,使中国从光伏技术进口国转变为全球领导者,2022年出口额超过500亿美元。
另一个例子是美国IRA法案对电动汽车的推动。法案提供每辆车7500美元的税收抵免,但附加了”北美组装”和”电池本土化”要求。这一政策直接刺激了本土电池产业链投资,福特、通用等车企宣布在美建设数十家电池工厂,预计到2025年美国电池产能将增长10倍。政策通过本土化要求,实现了能源转型与产业回流的双重目标。
系统性影响:电网现代化与市场重构
能源政策还深刻影响电力系统的结构性变革。欧盟的电力市场设计改革是系统性影响的典范。为适应高比例可再生能源,欧盟推出”电力市场设计”(Electricity Market Design)改革,包括:
- 长期合同机制:鼓励差价合约(CfD)和购电协议(PPA),为投资者提供稳定收益预期
- 灵活性市场:建立容量市场和辅助服务市场,激励储能、需求响应等灵活性资源参与
- 跨境交易:强化欧盟内部电力市场(IEM),促进可再生能源消纳
这些政策重构了电力市场的底层逻辑,从传统的”成本加成”模式转向”价值导向”模式。德国2023年启动的容量市场招标,要求竞标者提供4小时以上的储能或可调峰能力,直接推动了电池储能装机增长,2022年德国电池储能新增装机达1.5GW/2.1GWh。
在中国,电力现货市场建设是政策驱动系统变革的例子。2022年,中国在8个省份启动电力现货市场试点,电价由市场供需决定,峰谷价差可达3:1以上。这直接激励了储能投资,2022年中国电化学储能新增装机达13.2GW,同比增长150%。政策通过价格信号,引导资源在时空维度优化配置。
转型过程中的可持续发展挑战
经济挑战:搁浅资产与成本传导
能源转型面临的首要经济挑战是搁浅资产风险。根据Carbon Tracker的估算,全球化石能源相关搁浅资产规模高达30万亿美元,其中煤炭资产约1.5万亿,石油资产约20万亿,天然气资产约8万亿。这些资产若在未达经济寿命前被迫退出,将造成巨大经济损失和金融风险。
中国的情况尤为复杂。中国煤炭资产约2.3万亿元人民币,其中约40%集中在2010年后新建的高效机组,按30年寿命计算,这些资产将在2040年后才能折旧完毕。但”双碳”目标要求2030年碳达峰,2060年碳中和,意味着大量煤电资产需要提前退役。政策设计必须考虑有序退出机制,避免系统性金融风险。例如,可以建立搁浅资产准备金,要求发电企业按资产规模计提风险准备;或者实施资产证券化,将长期资产转化为流动性工具。
成本传导是另一个棘手问题。清洁能源投资最终会通过电价、税收等方式转嫁给消费者和企业。德国可再生能源附加费最高时占居民电价的25%,引发低收入群体不满。政策需要设计差异化分担机制,如对工业用户给予一定豁免,对低收入家庭提供补贴,避免能源转型加剧社会不平等。欧盟的社会气候基金(Social Climate Fund)计划投入867亿欧元,专门用于缓解碳定价对弱势群体的影响,是值得借鉴的做法。
社会挑战:能源贫困与就业转型
能源转型可能加剧能源贫困。根据欧盟统计局数据,2022年有6.9%的欧盟家庭无法按时支付能源账单,而在能源价格飙升期间,这一比例升至15%以上。清洁能源项目(如光伏、风电)的前期投资较高,若缺乏金融支持,低收入群体难以受益。印度的屋顶光伏计划初期进展缓慢,一个重要原因是银行不愿为低收入家庭提供贷款,认为风险过高。
政策应对需要精准设计。英国的绿色交易计划(Green Deal)允许家庭以未来节能收益抵扣前期投资,但因评估不准确而失败。更成功的案例是澳大利亚的低收入家庭能源补贴,直接为符合条件的家庭提供电费减免,同时配套能效改造,既缓解了短期负担,又降低了长期能耗。
就业转型是另一大社会挑战。根据国际能源署预测,到2030年,清洁能源将创造3000万个新岗位,但化石能源行业将减少500万个岗位。关键在于岗位质量和地域分布。美国阿巴拉契亚地区的煤矿工人,平均年龄45岁以上,技能单一,转型难度极大。政策需要提供再培训计划和地域振兴方案。
德国的煤炭地区转型基金(Coal Regions Transition Fund)提供了良好示范。该基金投入400亿欧元,用于鲁尔区等煤炭产区的产业转型,包括建设新能源产业园、提供职业培训、改善基础设施等。到22022年,鲁尔区已成功吸引超过100家清洁能源企业入驻,创造2万个新岗位,同时将失业率控制在6%以下。这表明,前瞻性的产业政策比单纯的补偿政策更有效。
技术挑战:电网稳定性与储能瓶颈
高比例可再生能源接入电网,带来稳定性挑战。可再生能源的间歇性和波动性,导致电网频率调节、电压控制难度加大。2021年得州大停电(Uri)暴露出极端天气下,天然气供应中断与风电出力下降叠加的系统性风险。2022年,德国因天然气短缺导致电价飙升,同时风电出力因天气原因下降,电网一度面临崩溃风险。
政策必须推动灵活性资源建设。储能是关键解决方案,但面临经济性挑战。目前锂电池储能成本约1500元/kWh,度电成本约0.6元,远高于抽水蓄能(约0.2元)和火电调峰(约0.3元)。政策需要通过容量补偿或辅助服务市场来提升储能收益。中国2023年出台的《关于进一步推动新型储能参与电力市场和调度运用的通知》,明确储能可参与调峰、调频等辅助服务,收益可达0.5-1.0元/kWh,显著提升了经济性。
另一个技术挑战是关键矿产供应链。清洁能源技术高度依赖锂、钴、镍、稀土等矿产。根据IEA数据,一辆电动汽车电池需要8kg锂、35kg镍、20kg锰、10kg钴。这些矿产的开采和加工高度集中,刚果(金)供应全球70%的钴,中国供应全球60%的稀土。地缘政治风险可能中断供应链,2022年印尼禁止镍矿出口就导致全球镍价暴涨。
政策需要多元化供应链和循环经济。欧盟的关键原材料法案(Critical Raw Materials Act)要求2030年战略原材料的回收利用率达到15%,本土开采比例达到10%,加工比例达到40%。同时,通过国际合作伙伴(如澳大利亚、加拿大)建立多元化供应渠道。中国也在推动动力电池回收体系建设,要求车企承担回收责任,目标2030年回收利用率达到50%以上。
环境挑战:全生命周期排放与生态影响
清洁能源并非零排放,存在全生命周期排放问题。光伏板生产需要消耗大量能源,硅料冶炼温度达1800℃,主要依赖火电。根据生命周期评估(LCA),光伏板生产排放约40-50g CO2/kWh,而风电约10-15g CO2/kWh。虽然远低于煤电(约1000g CO2/kWh),但随着规模扩大,总量不容忽视。
政策需要推动绿色制造。欧盟的电池法规(Battery Regulation)要求电池必须提供碳足迹声明,并设定逐步降低的阈值。中国《光伏制造行业规范条件》也对能耗设限,要求多晶硅综合电耗低于60kWh/kg。这些政策倒逼企业采用清洁能源生产,隆基绿能已在云南建设水电硅料基地,实现全产业链低碳化。
另一个环境挑战是生态影响。大型风电场可能影响鸟类迁徙,光伏电站占用土地资源,水电站破坏河流生态。政策需要科学规划和生态补偿。美国的清洁能源选址指南要求避开候鸟迁徙路线,中国的生态保护红线制度禁止在重要生态功能区建设新能源项目。同时,通过生态补偿基金,对受影响地区进行修复和补偿。
国际案例比较:政策效果与经验教训
德国:激进转型的代价与收益
德国能源转型是全球最激进的案例之一,其政策设计提供了宝贵经验。德国的EEG法案(可再生能源法)是政策核心,其特点包括:
- 固定上网电价:保证20年固定收益,降低投资风险
- 优先上网:可再生能源发电优先调度
- 附加费传导:溢价部分由终端用户承担,不增加财政负担
这一政策成功推动了可再生能源爆发式增长,但也带来显著问题。首先是成本高昂,2013年可再生能源附加费达到峰值6.2欧分/kWh,居民电价因此超过30欧分/kWh,是美国电价的2-3倍。其次是电网拥堵,北部风电无法输送到南部工业区,2016年弃风率达5.8%。第三是产业空心化,高昂电价导致部分高耗能产业外迁。
德国的应对措施体现了政策的动态调整能力。2014年,德国将固定上网电价改为招标制,通过竞争降低补贴成本;2017年引入市场溢价机制,发电企业需参与市场交易,政府补贴差价。这些改革使附加费逐步下降,2022年降至3.7欧分/kWh。同时,德国投资200亿欧元建设南北高压输电走廊,预计2025年完工,将有效解决弃风问题。
德国经验表明,政策需要灵活性,初期激励强度可以较高,但必须随着成本下降和市场成熟逐步退坡。同时,基础设施必须同步建设,否则会成为转型瓶颈。
中国:规模驱动的转型模式
中国能源转型的特点是大规模、快速度,政策设计体现鲜明的中国特色。中国的双控制度(能源消费总量和强度控制)是核心抓手,将能耗指标分解到各省、各行业,作为政绩考核硬指标。2021年,中国新增可再生能源装机占全球一半以上,光伏装机达3.9亿千瓦,风电装机达3.6亿千瓦。
中国的政策优势在于执行力强和产业链完整。以光伏产业为例,政策覆盖从硅料、电池片到组件的全产业链,通过产业规范条件设定技术门槛,通过领跑者计划推动技术升级。2022年,中国光伏组件价格降至每瓦1.8元,比2010年下降90%,全球市场份额超过70%。
但中国模式也面临挑战。首先是弃风弃光问题,2016年全国平均弃风率达17%,弃光率达10%。政策通过全额保障性收购和跨省交易逐步改善,2022年弃风率降至3.1%,弃光率降至2.0%。其次是补贴拖欠,累计拖欠可再生能源补贴超过3000亿元,导致企业资金链紧张。2022年,中国推出补贴确权贷款,将未来补贴收益权质押融资,缓解企业压力。
中国的另一个创新是整县推进屋顶光伏。2021年,中国确定676个县(市、区)作为试点,要求党政机关、公共建筑、工商业屋顶安装光伏比例分别达到50%、40%、30%。这一政策利用行政力量快速推广,但也出现一刀切问题,部分地方政府强制摊派,引发市场混乱。2022年,国家能源局叫停强制摊派,强调自愿原则,体现了政策纠偏能力。
美国:市场驱动的创新模式
美国能源转型的特点是市场驱动和技术创新,政策更多扮演”催化剂”角色。美国的生产税收抵免(PTC)和投资税收抵免(ITC)是核心政策工具,分别对风电和光伏给予税收优惠。PTC最初为每千瓦时1.5美分,随通胀调整,有效期20年;ITC为投资额的30%,逐步退坡。
这些政策通过市场机制运作,企业自主决策,政府不直接干预。结果是美国清洁能源技术领先,特斯拉的电池技术、First Solar的薄膜光伏技术都源于政策支持的创新环境。2022年IRA法案将ITC延长至2032年,并新增储能ITC,预计撬动投资超过1万亿美元。
美国政策的另一个特点是联邦与州政策协同。加州的可再生能源配额制(RPS)要求2030年60%电力来自可再生能源,2045年100%清洁电力。加州还实施净计量电价(Net Metering),允许屋顶光伏余电上网,按零售电价结算。这些州级政策与联邦税收优惠叠加,使加州光伏装机占全美25%以上。
但美国政策也面临不稳定性问题。PTC和ITC需要国会定期延期,历史上多次到期导致市场波动。2015年PTC到期后,美国风电装机暴跌70%。IRA法案的10年延期期解决了这一问题,体现了政策稳定性的价值。
政策优化建议:构建韧性转型框架
建立动态调整的政策机制
政策设计必须引入动态调整机制,避免”一刀切”和”僵化”。建议建立政策评估委员会,每两年评估政策效果,根据技术进步、成本变化、社会承受力调整政策参数。例如,可再生能源补贴退坡应与成本下降挂钩,当光伏成本低于煤电时,补贴应自动退出。
试点先行是降低风险的有效方法。中国的电力现货市场建设采用”试点-总结-推广”模式,8个试点省份各具特色,为全国统一市场提供多元经验。欧盟的碳边境调节机制(CBAM)也先在钢铁、水泥等高耗能行业试点,逐步扩展,避免对经济造成冲击。
政策组合比单一政策更有效。德国早期依赖FIT,后来引入招标制、市场溢价、容量市场等多元工具,形成政策组合拳。建议构建”激励+约束+市场“三位一体的政策体系:激励(补贴、税收优惠)推动清洁能源发展,约束(碳价、能效标准)倒逼传统能源退出,市场(现货交易、辅助服务)优化资源配置。
强化社会公平与公正转型
能源政策必须嵌入公正转型(Just Transition)理念。建议设立转型基金,资金来源包括碳拍卖收入、高碳产业税收等,专门用于支持受影响地区和群体。基金用途应包括:
- 再培训计划:为化石能源工人提供清洁能源技能培训,培训期提供生活补贴
- 产业接续:在煤炭产区建设新能源产业园,提供土地、税收优惠
- 社会保障:对提前退休的工人提供养老金补偿,对低收入家庭提供能源补贴
社区参与是公正转型的关键。政策制定应充分听取受影响社区意见,确保转型方案符合当地实际。西班牙的Just Transition协议在关闭煤电厂前,与工会、地方政府、企业共同制定转型计划,包括就业安置、产业替代、环境修复等综合方案,避免了社会冲突。
能源普惠政策不可或缺。对低收入家庭,应提供光伏租赁或社区共享光伏服务,无需前期投资即可享受清洁能源收益。印度的Surya Mitra计划培训农村青年成为光伏安装工,既解决就业,又推广清洁能源,是双赢案例。
推动技术创新与产业协同
政策应聚焦前沿技术和产业协同。建议设立国家清洁能源技术基金,支持钙钛矿电池、固态电池、氢能、CCUS等颠覆性技术研发。采用里程碑式资助方式,根据技术成熟度分阶段投入,降低研发风险。
产业协同政策需要打破部门壁垒。能源、工业、交通、建筑等部门政策应协调一致。例如,推广电动汽车需要同步建设充电网络(能源部门)、调整电网负荷(电力部门)、提供购车补贴(财政部门)、建设停车位(城建部门)。欧盟的Fit for 55一揽子计划涵盖12个立法提案,涉及碳市场、能源效率、可再生能源、交通、建筑等多领域,体现了政策协同性。
国际合作同样重要。关键矿产供应链需要全球协作,建议建立国际关键矿产伙伴关系,与资源国共同开发、共享收益。技术标准也需要协调,避免贸易壁垒。中国与欧盟正在谈判的碳中和标准互认,将有助于清洁能源产品国际贸易。
加强风险管理与金融支持
能源转型需要系统性风险管理。建议建立转型风险压力测试,要求金融机构评估贷款组合的转型风险,对高碳资产设置风险准备金。央行和监管机构应将气候风险纳入宏观审慎框架,引导金融资源向绿色领域倾斜。
绿色金融是转型的重要支撑。建议发展转型债券,允许高碳企业发行债券用于技术改造和产能升级,但需严格信息披露和第三方评估。同时,推广绿色信贷,对清洁能源项目给予优惠利率。中国的碳减排支持工具已提供超过3000亿元低成本资金,支持清洁能源发展,效果显著。
保险机制也不可或缺。针对极端天气对电网和清洁能源设施的影响,应发展气候保险,通过再保险分散风险。德国的电网韧性基金为电网企业提供保险补贴,提升其抵御极端天气能力,值得借鉴。
结论:平衡的艺术
能源政策是未来能源结构转型与可持续发展的关键驱动力,但其设计与实施是一门平衡的艺术。政策必须在速度与稳定、效率与公平、创新与风险之间找到最佳平衡点。过于激进的政策可能导致经济震荡和社会冲突,过于保守的政策则可能错失转型窗口,加剧气候危机。
成功的能源政策应具备以下特征:前瞻性,能够预见技术趋势和市场变化;灵活性,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动态调整;包容性,能够平衡各方利益,确保公正转型;协同性,能够整合多部门、多层级政策,形成合力。
展望未来,全球能源转型已进入不可逆转的轨道。根据IRENA预测,到2050年,可再生能源将占全球一次能源消费的65%以上,创造超过1亿个就业岗位,减少70%的碳排放。这一转型过程将重塑全球经济格局,催生新的增长点,但也伴随阵痛和挑战。能源政策的使命,就是以智慧和勇气,引导人类社会平稳、公正、可持续地走向清洁能源未来。
正如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所言:”我们不是在选择未来,而是在选择生存方式。”能源政策不仅是技术问题,更是价值选择。它决定了我们留给下一代的是一个资源枯竭、气候失控的地球,还是一个清洁繁荣、生机勃勃的家园。这需要决策者的远见,更需要全社会的共识与行动。
